一個遺忘家人的老先生

文│林慧雯

　　吳老先生是受日本殖民地教育長大的，到老年仍是威儀十足，家族裡什麼事都得聽他的，幾乎沒人敢在他面前說聲「NO」！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身材瘦高俊挺，每次出門一定穿戴得正式體面，引人注目。不過，有一陣子，他說的話竟常惹得親朋好友雞飛狗跳，行為也和以往的大不相同，帶來不少困擾。

那一陣子，我恰好讀到一篇有關老人癡呆症的報導。由於公公曾因煙抽得兇，肺部早已嚴重纖維化，年年要因急性肺炎等住院好幾回，我因此大膽建議增加腦部的健診。檢查結果是：腦部已大半空洞化了。當時公公的言行舉止已跋扈到不講情理，但我的先生仍把父親從老家接來就近照顧，記得當時老人家是被多人扛著進屋裡。

用心與耐心照顧失智症老者

公公的家庭醫師的父親也是老人癡呆患者，且才過世沒多久，她提醒我：失智症患者的情緒易受影響而大幅波動。身為內科醫師的她，也只能適時地開藥給老爸爸吃，讓家人維持一定的生活品質。而且這些老人常常會說出一些「驚人之語」，或像是播放著壞掉光碟似的，反覆不停訴說陳年瑣事等等，同住的家人只要心裡有數，儘量不受干擾即可。當頻率越來越高，吵到全家人真要抓狂時，差不多就是他要「榮升天國」的時候了。

家庭醫師說來雲淡風輕，實際共同生活才知道多麼不容易。公公初到，時時徹夜不眠、晨昏顛倒；日日夜夜要找他的兒子，反覆說著同樣的話；重聽的他也常製造各種噪音，不分晝夜的，不是開心地隨處敲打，就是翻箱倒櫃，乒乒乓乓如同作戰。最後我們不得不做了大幅改變，在生活上，採取仿老家的獨立住宿空間，另外，寬敞的院落任他漫遊，不提供聲光影音、報章雜誌等刺激他的感官，但家人、工作人員和來往的賓客自然與他互動，增加他日間的活動量，儘量讓他維持作息的正常。

好的飲食，讓失智老人與家人好安心

翻閱文獻記載，失智症是：或黃色蔬菜和魚吃偏少、肉類長期吃較多，或已經年鋁中毒，也可能缺乏Omega-3脂肪酸等等因素，說法不一而足。重點是，就目前的醫療體系，失智症是沒有藥物可治癒，因此「清淨飲食」成了我們最終的方案。

我們提供食物的基本條件：素食，且食材要求是無人工、化工添加物的食品，蔬果生長環境採露天栽培、生態完整、長年完全不施化肥化藥、沒有生物防治、除草劑等等，製作口感多變、適合僅剩兩顆牙的公公可口細食。一年後，公公的生活步調與情緒回歸平穩了，恬淡安適像個正常的老者，我們的生活也回到日日無風也無雨。不過，有時還是會説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話語，像他老是會向我抱怨，孫子沒教養：會偷他的假牙、拐他的衛生紙！

但是偶來訪的摯親好友，覺得公公吃得過於簡單、恐會營養不足，總藉故帶他進城吃大餐打牙祭或私下孝敬各式可口精緻的點心。奇怪的是，只要特定親朋來訪後，公公就會連續幾天處於躁動不安、吵鬧不休中。

有天，我例行送餐進他屋裡，四處散落著五顏六色各種繽紛的糖果紙，原來一夜間，公公一口氣吃光了某大賣場 1 公斤裝的「什錦糖」，我這才驚覺原來各式增加營養的「美食」是公公每隔一段時間身不由己、狀況百出的原因。起初，親友對此一點也不認同，但又無志願者願意接手照料，經再三溝通、大家長期觀察後，發現簡單有品質的生活，反而讓公公一天天回歸常態。

失智症者雖然有短期記憶差、睡眠時間不定、情緒不穩定、妄想等徵狀，但他們多很長壽。七年來，公公也未再因任何痼疾就醫，並在九十一歲前夕，睡夢中安然仙逝。